伏妖鹿神记 第八章 炎火山下旧事

杂物间里面的石屋内，石床上雾气萦绕，白芦洲与无二一前一后坐于其上，无二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白芦洲双掌抵着他后背，不断将灵力送入他体内，额头渗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良久，方缓缓收回双掌，感觉身子有些疲软，终是强自忍住不至瘫坐。

站在床边的胖伙计来山连忙上前扶住无二，无二缓缓睁开眼睛，看看来山，又掉脸看看白芦洲，刚想开口说话，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一口血来，脸色愈加苍白了。

“无二，无二……怎么会这样？”白芦洲仿佛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二姐，对不起，今夜子时……是我蜕皮散功之时……无二恐怕熬不过去了。”

如受五雷轰顶，白芦洲身子彻底瘫软，“蜕皮散功……”她口中喃喃自语着，一脸凄然。

他们蛇类每百年要蜕皮一次，蜕皮时会功力散尽，身体最为虚弱，不但不能受到干扰，且需足够的体力支撑，若受到干扰或有伤在身，则会非常危险，严重者会修为散尽，更有甚者会因此丧命，而此时，此时正是子时。

“二姐……”无二勉力挤出一个笑来，想要安慰白芦洲，却又一阵剧烈咳嗽，唇色也开始变的惨白起来。

白芦洲将无二抱在怀里，两只眼睛里泛着泪光，“你为什么不早说，都怪二姐大意，如果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会让你去阴阳坡了。”

无二身体挣扎了一下，吃力地吐出一口气，“二姐……答应我一件事。”

白芦洲带着哭腔连连点头，“你说……你说，二姐都答应你！”

无二缓缓伸手在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条形小包裹，慢慢递给白芦洲，又吐出一口气，缓了缓，断断续续道:“答应我，断剑……不要交给他们，否则，会有很多人……像我们族类……一样被杀，不要……为无二报仇，我希望二姐……和慕公子……成亲……”说罢，他把目光转向来山，又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停下来，伸出颤巍巍的手去拉来山的手，来山赶紧把手给他，眼里也早噙满了泪水。

“还有来山，你也要……成亲……”说完两眼一闭，身体渐渐变的透明，最后化作一道青烟飘散开去。

白芦洲与来山伏着石床大哭了一阵，表面上他三人是掌柜伙计的身份，实际上早已义结金兰，情如骨肉。在此伤心之际，白芦洲眼前忽的闪过一个场景，烈火滔天的村庄，老幼妇孺不住地惨叫。

二百三十年前。

南荒，炎火山下白家村。

村后的树林里，一条紫蛇身旁蜷缩着两条青蛇，紫蛇缓缓化成一个十来岁小女孩的模样，两条青蛇钻入她的袖子。

小女孩躲在一棵大树后，栗栗危惧地望着村里，无数团诡异的黑雾，将村里的老幼妇孺困在其中，令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而她的族人竟一个个没有还手之力，最后村里窜起了大火。

小女孩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恐惧占满了她的内心，泪水像一串串珍珠，止不住地滚落，下嘴唇渐渐被她咬出深深的血印。

面对家园被毁，小女孩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苗越烧越高，亲人同族尽数葬身火海，她就是白芦洲，彼时还不到两百岁，在他族类中只是个刚修成人形的半大孩子，只因贪玩，和小伙伴去树林后的河中抓鱼，才侥幸躲过了这一劫。

她的族类是紫蛇和青蛇，世代生活在炎火山下的绿洲上，修成人形者甚多，有人学着盖房修路，有人学着种田经商，还有人识文断字，绿洲在他们的建造下变成了人族眼中的白家村。他们从不主动伤人，直到那一天，不知是什么人毁了她家园，灭了她全族。

劫后余生，白芦洲带着两条青蛇离开了白家村，离开了南荒，白天赶路，晚上修行。

因常年在村里生活，不去外面，加上她年岁尚小，对外面的人情世故律法规则不太懂，开始的时候她常常让来山无二两条蛇绕在她胳膊或肩膀上。

有一次，正逢八月十五中秋节，他们来到一个小县城的集市上，街边的小摊，杂耍卖艺，小吃等等，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许多大人也抱着孩子出来赶集，来山和无二对眼前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各自探个脑袋，东瞅瞅，西望望。

尤其是来山，看着有个大人抱的孩子，手里拿着一串红彤彤的东西，一颗一颗亮晶晶的，很是诱人，于是探着头过去，它发誓，它只是想闻闻那东西的味道。

什么味道呢？好像有点甜丝丝的，又有点酸牙，没错，是这个味儿，最近二姐正教他辨别味道，他得告诉二姐，让她知道自己学的怎么样。

“小心！”

他刚想调转蛇头，却听有人厉喝了一声，说话之人一把利剑朝他砍过来，要不是白芦洲躲闪的快，他那小蛇脑袋早就掉地上了。

本来孩子还小，也不太懂，那抱着孩子的是个婆子，一看两条蛇，吓得尖叫一声，孩子也给吓哭了。

白芦洲赶紧道歉，持剑人却当没听见一样，一双三角眼狠狠地瞪着白芦洲骂道:“不长眼睛的狗东西，要是县令大人的孩子被咬了，你赔得起吗？”

白芦洲知道来山绝无攻击之意，她都道歉了，那人还出口骂人，她又不会骂人，便伸出手指向他指了指，一道紫光化作剑气打在那人手上，那人手一麻，剑掉在了地上。

“妖怪，有妖怪……”围观的人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声。

一听到“妖怪”两个字，人群中顿时群情鼎沸，也许是见白芦洲年纪不大的样子，于是大家群起而攻之，一时间，什么棍棒，石子，鸡蛋，烂菜叶子全打了过来。

还好白芦洲身怀灵力，足下一点，便飞出了集市。

离开了县城，来山恹恹地认错，发誓说自己只是好奇，想闻闻味道。

白芦洲无奈地摇头，只好耐心向他解释，那叫冰糖葫芦，山楂做的，外面那一层亮晶晶的是冰糖熬出来的。

来山啊来山，为了一串冰糖葫芦差点丢了性命的蛇，除了你，史上恐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从那以后，他们便知道，人是不大喜欢妖的，所以，自那以后，只要是走在有人地方，她便让来山和无二躲在她袖子里。

除了要防着人，他们还得防着妖。

有一次走到荒山野岭，白芦洲在山洞中练功，以防收到干扰，由来山无二在洞口守着，不成想待她练完功，发现只有来山在洞口睡觉，急忙叫醒问他无二去了哪里，他却不知。

白芦洲领着来山找遍半个山头，最后终于在一颗桃树下找到他，正被一只蜘蛛精抓住，要取蛇胆。白芦洲当即与蜘蛛精交起手来，可惜彼时她灵力太弱，几下就被蜘蛛精制服，就在蜘蛛精欲取他们三个蛇胆练功时，被一蒙面人救了。

还有一次，他途径一个小镇，走在街上，那日也正是白芦洲百年一次蜕皮散功的日子，没有了功力支撑，又实在太饿了，在一家馒头摊前，径自拿了馒头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老板问她要钱，她才想起身上带的银子都花光了。

老板见她不给钱，上来就是一记拳头，见她不敢还手，便要大打出手，还好来山和无二及时从袖里窜了出来，吓退了老板和围观的人，他们才得以脱身。

从那以后她知道了钱财的好处，慢慢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识人好歹，偶尔将那坏人的钱财取了来为自己所用。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来山和无二在她的照看下逐渐修成人形。

再后来，她们来到了这十里荒坡，因远离城郊村镇，十里之内寸草不生，又时常有小妖出没，白芦洲也不想再漂泊，因此便在此开了间客栈，取名十里。

开始的时候还有小妖来闹事，结果闹事者都被白芦洲一一摆平。慢慢地外头有小妖传言，“上了阴阳坡，阴阳两相隔。”说是没有人活着走过阴阳坡，因此给十里荒坡取名曰:阴阳坡。

也不知何时“酱汁人参肉”成了十里客栈的招牌菜，引得附近的小妖们常去取水，好在它们都对阴阳坡上白芦洲的名号很是忌惮，也从未出过什么乱子，不过十里客栈也因此多了一条规矩，凡进店者一律化成人形，不可现出真身。

也因有家园被毁之事，自从离开白家村，经历了许多事以后，白芦洲开始关注外界事宜，为了查清楚灭族仇人，她连《东州四族史册》都读了，慢慢才知道自己的灭族仇人乃是西荒魔族。

而他们三个当中，无二向来是个行事谨慎的，因此自开了客栈以来，一旦有身份诡异之人出现，他定暗中调查，以防遇上西荒魔族而不自知。

至于那林中客，如果没记错，他两个月来，应该是来过客栈三次。

上次他离开客栈后，无二便跟她提过，此人多半是西荒来的，且当时就提醒白芦洲，以后他若再来，定要对他多加提防，却没想到林中客此次一来，便害的无二丢了性命。

白芦洲哭了一阵，只觉心中内疚不已。正要起身时，忽然脸色一变，迅速将断剑收入袖袋，紫衣一闪，身子已轻轻巧巧落在石床几步开外，一道剑气早已射向石门，随着“嘎吱”一声响，石门缓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