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36号 第三十七章 艾伯特（五）

波奇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花板，只有一盏勉强能照出一点儿亮光的灯，无力地嵌在上面。

就在刚才，伴随着地面上每一次巨大的爆炸声响，那盏病恹恹的灯都会随之轻轻摇晃起来，好像随时就会掉落下来一样。

他咽了口唾沫，竖起两只耳朵听了一会儿，紧张地问：“博士，外面的动静好像小了好多了，是不是……已经打完了？”说完，看着坎贝尔，仿佛急切需要一个答案。

但坎贝尔没有回到他，而是专心致志地摆弄着面前的一个手臂大小的机械。那还只是个半成品，数条细细的线路杂乱地裸露出来，还能看到里面复杂的结构。

“博士，要不我们出去看看吧？”波奇再次问道，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可底下双手已经掌心冒汗，紧紧地拽住了自己的衣服。

“别着急，要出去也只能等到夜晚才可以出去。”坎贝尔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旁边的时间，说道。

“这样啊……”波奇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有些低落。

坎贝尔把目光从机械转向波奇，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是不是还在担心你爸爸妈妈？”

波奇点点头，没有说话。

“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别把克里斯科的武装不当回事。”坎贝尔安慰道。

“可是刚才……”波奇心有余悸地一指头顶，欲言又止。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跟坎贝尔两人原本

在实验室里忙活着，因为听到克里斯科可以安排全家撤离并且获得公民身份的公告，心情特别轻松高兴，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忘乎所以了。在这里一忙起来，竟忘记了时间，结果等到波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波奇急忙走出坎贝尔的家，想往家里赶去，而坎贝尔因为与克里斯科公司关系的原因，没法跟着撤离，不过也跟着波奇出来，打算送他与父母汇合。

结果，当他们刚走出房屋，却正好看见了克里斯科那艘巨大的飞船被自由联盟的激光炮击中，爆炸成碎片的一幕。

几乎转眼之间，整个世界都混乱起来了，在自由联盟方向的半空中，霎时间出现了无数小黑点。那些小黑点密密麻麻，几乎眨眼之间便布满了半壁天空，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极速飞来！

而相对应的，在克里斯科分部的方向，也同时升起了许许多多的全自动人形战机。

这些人形战机全都十分高大，胸前印着一个由两把细细的长剑交叉相抵的图案，由智能程序控制着，排列成一个个方阵，向着远处飞来的自由联盟军队迎了上去！

远处的广播不停地重复着：

“运输舰将在五分钟后起飞，请各位居民尽快登舰！请各位居民尽快登舰！”

甚至隔着不知多少条街道，仍可以在满天机甲轰鸣中，隐约听见逃难人群慌乱的呼喊和争先恐后的尖叫！

波奇一听到广播，顿时脸上一片煞白——五分钟的时间，他根本来不及赶过去！

“不够时间了！怎么办！怎么办！”波奇着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他好像已经可以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挤在混乱不堪的人群中，被裹挟着往运输舰上挪，却焦急地四处张望，口里还不停大声呼喊着自己名字的画面。

而旁边的坎贝尔却仍皱着眉头，盯着之前飞船爆炸的地方，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一般。

“博士，怎么办？”波奇用力拉了拉坎贝尔的衣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我要赶不上时间了！”

就在坎贝尔刚要开口的瞬间，远处一道激光径直打了过来，正好打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轰的一声巨响！整片地面被高温轰击得爆炸开来，无数的废土被掀飞到高空中，然后像雨滴一样落下来！

巨大的冲击差点让波奇摔倒在地，所幸坎贝尔一把扶住了他。

有了第一声爆炸，自由联盟和克里斯科的战斗瞬间打响了！

双方的军团还没接触，便已经开始用各式各样的远程武器，相互轰击起来！眨眼之间，激光、机甲、炮弹、导弹满天乱飞！爆炸、碎片、石雨到处都是！

“我们离战场的中心太近了，现在赶过去太危险了，只能先回到我的地下室去，避一避。”坎贝尔的耳朵被爆炸声炸得嗡鸣起来，大声地喊道。

波奇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旦他错过了运输舰，就意味着他跟父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他猛摇头，大声喊道：“不行！我要去妈妈那里！”说着，他不顾危险，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向着克里斯科分部的方向跑去。

“波奇！太危险了！快回来！”坎贝尔想伸手拉住他，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一咬牙追了上去。

突然间，又一道激光从天而降，奔跑中的波奇只来得及看见眼角处亮起一道耀眼的红芒，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旁炸响！

无法匹敌的强大冲击瞬间把波奇整个人掀飞，无数的大小石块与他一同被爆炸的罡风横扫，狠狠地撞在街道旁边的建筑墙壁上！

“波奇！”坎贝尔惊呼一声，赶紧跑上去，一看波奇已经昏迷过去了，只好抱起他，回到了自己家的地下室去……

现在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波奇仍然觉得浑身冰凉。

“放心吧，别看自由联盟能一炮击毁了克里斯科的飞船。”坎贝尔安慰波奇道，“看到之前克里斯科那边升起的那批机甲胸前印着什么吗？这次可是雇佣来了格尔鲁特的军队，自由联盟打不过的。”

波奇将信将疑，不过眼下除了等待，可真就没有其他任何办法了，虽然心里十分担心爸妈，不过要是下一次，激光炮不是打在旁边的建筑上，而是打在他的身上，那恐怕他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汽化了！况且，现在就算自己冲出去，也早已赶不及了。

“博士，就不能查看一下运输舰的情况么？他们会不会不管没登舰的人，直接就飞走的？”

“不行，我们几乎正好在战场的中心，现在发出任何的探查信号都会被锁定，瞬间受到攻击的。”坎贝尔摇摇头，道，“不过，克里斯科的公告既然已经说了会安排好所有人内迁以后的事，应该会保护好所有的人的。”

“可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准……”波奇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空白的墙壁，一时出神。

坎贝尔看了一眼波奇，只好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在面前的装置上。

对于自己地下室的安全问题，他一点儿也不担心，经过他亲手设计，只要不是被那种击毁克里斯科飞船的巨炮，自上而下垂直击中，普通的屋企是奈何不了他的。

不过，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他觉得这么大的住宿区，应该还会有人没跟着撤离的，一旦他们的避难所发生坍塌，有了现在设计中的生命探测装置，就可以在战后找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了。

只可惜自己被克里斯科限制着，这么长时间也只攒下来这么一些机械材料，不然的话，还可以做一个急救装置出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当艾伯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他的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哪怕一丝光亮传进来……

艾伯特看了一眼那个唯一可能传来光亮的小孔——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光明……

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如果那个小孔发出光亮，将是一幅极度恐怖的场景。

他害怕……害怕那个小孔，他宁可自己永远一个人、静静地待在黑暗里，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听，什么都不去想……

可是，那片他以为能给他带来安心的黑暗，却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一张无比熟悉又无比凄惨的面孔……

无论他睁开双眼，还是闭上双眼，那张面孔都像烙印在他的视野之中，没有半分消散，反而越来越清晰明辨起来。

他努力的揉搓自己的双眼，想把那幅恐怖的场面搓掉，可直到双目生疼，金星乱窜，都只是徒劳无功……

“啊……啊……”

他大声哭泣起来，想大喊大叫，可他干涸已久的喉咙已经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了。

心里的痛苦仿佛是两只大手，毫不留情地把他抓住，然后残忍地撕裂成两半！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

温热的液体涌上他的眼眶，空气里渐渐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在黑暗中，他只是一味哭泣着，就连时间流逝都感受不到。不知过去多久，他的双眼传来一阵刺痛，虚弱的他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这一次，他是被饥饿折磨得慢慢醒过来的。

喉咙，如火烧般刺痛，以及胃部传来一阵阵痉挛的疼痛，把他从悲伤至极的情绪中拉回到现实来。

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不知道是同一个夜晚，还是已经过去几个昼夜了。

饥饿感如火焰般焚烧着他的神经，但他一点儿求生的欲望也提不起来，绝望依旧笼罩着他的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残忍……

为什么等了那么久爸爸都不回来……

为什么偏偏受伤害的是妈妈……

为什么……

他蜷缩起瘦小的身体，等待着四周觊觎着自己生命之火的黑暗把自己永远掩埋。

或许，我也要死了吧……

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再见到妈妈了……

妈妈一定会等着我的……

就这样死了吧……

妈妈……我来了……

就在冰冷席卷他的心灵之际，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在四周想起——

“艾比，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

母亲临死前的声音清晰可闻，就跟从前一样，在他的耳旁轻声温柔地说着。

艾伯特浑身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艾比，起来，过来这边……”

还是母亲温柔的声音，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他绝对不可能听错了！

艾伯特整个人颤抖起来，心里的希望瞬间绽放出无穷光芒！

梦！是的，之前看到的一定是梦！

他挣扎着支起身，笑着张开眼睛，立刻看到母亲正坐在另一边的一处墙角，满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啊！啊！”

他兴奋地大叫，即使喉咙只能发出难听的声音也无所谓了！

艾琳温柔地看着艾伯特，缓缓抬起手，向艾伯特招了招。

“来，过来妈妈这里……”

她的声音很温柔，一如既往。

艾伯特高兴得什么都不记得了，手脚并用地朝母亲爬过去——

就在他想一把扑到母亲怀里，再次感受那温暖的怀抱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一个盒子一样的方形东西。

那东西被他的手掌按在地上，发出咔哒的轻响，然后，艾琳的身影好像完成了心愿似的，微笑地对艾伯特点了点头，开始在他眼中慢慢变淡，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慢慢消失……

艾伯特愣在当地，怔怔地看着母亲消失的地方。

许久以后，他一把抓住了手中的那个盒子——正是他买给母亲的生日礼物，那盒加了调味剂的营养膏。

他缓慢地一推按钮，挤出一小段营养膏，艰难地放进自己口中——

美味的味道顿时在他干裂的口中弥漫开来，可大片咸咸的眼泪也沿着嘴角渗了进去，混出一种让他铭记一生的味道……

妈妈，我一定会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