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方腊 李师师的背叛

宣和四年孟夏，汴梁城的柳絮如雪花般扑打在艮岳宫的琉璃瓦上。李师师跪在丹墀之下，怀中的紫檀木匣沁着冷汗，匣中那卷《大禹治水图》的绢帛，正透过木缝发出幽光，仿佛藏着千年的江河涛声。

徽宗皇帝的龙袍扫过金砖，香气中混着龙涎香与丹砂味。他伸手掀开匣盖，金丝楠木的纹理间，墨色山水骤然在殿中铺开——昆仑山势如游龙，黄河水浪卷云涛，却在涂山处隐着一处朱红点，像美人眉间的朱砂痣。

“师师果然有心。”徽宗指尖掠过画面，忽然顿在涂山的红点上，“只是这处留白...莫非是当年禹王会盟的旧址？”李师师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陛下明鉴。传闻涂山藏着上古治水的秘录，臣妾想着，若能寻得，或可解江南水患。”她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鹤唳，那是艮岳宫豢养的丹顶鹤，此刻却似被什么惊到，扑棱着翅膀撞在琉璃窗上。

徽宗皱眉，挥袖让宦官赶鹤。李师师趁机抬眼，看见皇帝腰间的玉鱼符晃了晃——那是调兵的信物，前日童贯正是持此符调走了梁山泊周边的厢军。夜漏三更，李师师的软轿停在镇安坊巷口。她掀开轿帘，暗影中闪出一人，青衫罩着劲装，腰间别着柄没刻字的短刀——是宋江的亲卫“铁叫子”乐和。

“图在你身上？”乐和压低声音，身后的屋顶传来瓦片轻响，是梁山的暗桩。李师师解下披风，露出内衬上绣的蓼花图案——这是梁山泊的暗号。她从衣襟里取出半卷纸，墨迹未干：“原图的涂山红痣，实为粮秣标记。完整拓本在这里，只是...”她顿了顿，听见远处更夫敲了三更，“今日在宫中，见童贯的文书，朝廷已察觉梁山旧部动向。”

乐和接过拓本，指尖触到纸背的暗纹，那是用密蜡写的“急运”二字。他忽然抬头，看见李师师鬓边的珍珠坠子在风中轻颤，那是去年宋江托人送的，用梁山泊的夜明珠磨成粉制的珠胎。

“先生可好？”李师师轻声问，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知道宋江伤在左肩，那是征方腊时留下的箭伤，每逢阴雨便疼得握不住笔，却仍要在忠义堂批改各地传来的密报。乐和沉默片刻，将拓本藏入怀里：“军师让我带话，图中标记的粮草，足够十万弟兄三月之用。但...先生说，若有一日事败，姑娘务必乘船往太湖，那里有...”

“不必说了。”李师师打断他，从发间取下金步摇，簪头的凤凰衔着一粒红豆，“替我告诉先生，艮岳宫的秘道图纸，三日后子时会放在西水门的老槐树洞里。”她顿了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还有，那幅《大禹治水图》的真迹，陛下藏在睿思殿的暗格里，钥匙是...”

“够了！”乐和突然按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姑娘已是高危之人，何必再涉险？”他松开手，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桂花糖糕，“这是杏花村的手艺，先生记得你爱吃。”李师师鼻尖一酸。她想起那年在东京城外，宋江骑马送她回汴梁，路过杏花村时，特意下马买了糖糕，用帕子包着递给她，帕子上绣的正是蓼花。

“告诉先生，”她将金步摇塞进乐和手里，“凤凰衔珠，珠落太湖。”这是当年他们的暗号，意思是“若逢大难，太湖相见”。乐和走后，李师师独自坐在廊下。月亮升起来，照得镇安坊的飞檐如同一柄出鞘的剑。她摸出袖中的铜镜，镜面上有宋江去年题的诗，墨迹被泪水晕开，只剩“山河破碎”四个字清晰如刀。

三日后，睿思殿。

李师师跪在徽宗脚边，看他用金镶玉的钥匙打开暗格。《大禹治水图》真迹展开的刹那，她看见涂山的红点比前日在画上所见更深，像是滴了血进去。

“陛下可曾想过，”她故意用指尖划过黄河水浪，“禹王治水，靠的不是蛮力，而是因势利导。如今朝廷筑堤，却似堵百姓的口，终有决堤之日。”徽宗挑眉，正要说话，殿外突然传来喧哗。是童贯求见，带着一队御林军，手里提着个人——正是乐和。

“陛下！这贼子擅闯西水门，在老槐树洞里搜出...”童贯展开手中的纸，正是那幅秘道图纸，“还有这个！”他拎起乐和腰间的短刀，刀柄上刻着“替天行道”四个字。李师师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见乐和的左眼肿得睁不开，显然已遭酷刑，但嘴角仍挂着笑，那是梁山好汉宁死不屈的笑。

“师师可知此人是谁？”徽宗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是宋江的亲卫，当年在梁山泊杀人如麻！”

李师师强迫自己抬头，迎上徽宗的目光：“陛下明察，臣妾与此人素不相识。或许是有人故意将图纸放在树洞，想嫁祸臣妾...”

“嫁祸？”童贯冷笑，从乐和怀里扯出那半卷拓本，“这上面的蓼花暗纹，正是李师师常用的绣样！还有这密蜡写的‘急运’，不是暗语是什么？”

徽宗的脸色骤变。他盯着李师师，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她穿的那件藕荷色罗裙，裙摆上绣的正是蓼花。他伸手扯下她的金步摇，凤凰衔着的红豆滚落，里面掉出个小纸团，展开竟是“粮草涂山”四个字。“你敢背叛朕？”徽宗的声音在发抖，那是被最信任的人刺痛的颤抖。

李师师望着金步摇在地上摔得粉碎，忽然笑了。她想起宋江说过，梁山的弟兄们叫她“师师姐”，说她是“汴梁城最硬的骨头”。此刻，她终于懂了这份硬气从何而来——不是来自皇帝的宠爱，而是来自那些在水泊中为百姓拼杀的汉子们。

“陛下以为，”她站起身，任由发丝散落，“臣妾真的只是个卖唱的女子？”她从袖中摸出袖箭，那是宋江送的防身之物，“梁山泊的弟兄们在江南治水，陛下却派童贯去烧他们的粮草。这天下，到底是谁在背叛谁？”童贯怒吼着挥剑劈来，李师师侧身躲过，袖箭擦着徽宗的耳畔飞过，钉在《大禹治水图》上，正好穿过涂山的红点。鲜血从她袖中渗出——刚才躲剑时，她的左臂已被划开一道口子。

“抓住她！”徽宗捂着耳朵，眼中满是震惊与痛心。李师师向后退去，退到窗边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梆子声——那是梁山的暗号，“三更天，劫法场”。她转身跳出窗外，落在预先备好的马背上。身后传来童贯的喝令声，还有徽宗的怒喊：“无论生死，务必追回！”李师师夹紧马腹，黑马扬起的尘土中，她摸出那块桂花糖糕，咬了一口——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只是多了些血的咸涩。

马踏过汴梁的石板路，李师师听见自己的心跳与马蹄声共振。她知道，此刻宋江一定在城外等着，带着梁山泊的旧部，带着那幅藏着粮草的《大禹治水图》拓本。而她，终于不再是困在金丝笼里的鸟儿，而是梁山泊的李师师，是敢用袖箭指着皇帝的李师师。

东方既白时，她看见梁山泊的杏黄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宋江骑着照夜玉狮子迎上来，左肩的旧伤似乎又犯了，却仍挺直了腰杆。他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拓本，触到她袖上的血迹时，眼中闪过痛楚。

“辛苦了。”宋江轻声说，声音里有千言万语。

李师师摇头，指着远处的粮囤：“该辛苦的，是那些被花石纲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她忽然笑了，指着宋江腰间的锟铻剑，“这次，咱们用禹王的法子治水，先治人心，再治江河，如何？”

宋江望着天际的朝霞，想起李师师在《大禹治水图》上留的暗记。他握紧剑柄，剑鞘上的“替天行道”四个字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远处，传来弟兄们整军的声响，那是希望的声音，是山河重光的声音。而在他们身后，汴梁城的宫墙渐渐被晨雾隐去，仿佛一个旧梦的终结。新的故事，正随着朝阳的升起，在这片破碎的山河上，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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