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 第八章·青铜引魂

黑暗。

比黑暗更沉重的，是锁链拖过地面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刮着你的头骨，一寸一寸，从后颈爬到天灵盖。

楚忘忧的剑已经出鞘。青霜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剑锋划过青铜锁链，却只迸出几粒火星。

火星落在他的靴面上，烫出三个焦黑的小孔。

这锁链有古怪。他低声道，右手虎口已经震裂，血顺着剑柄往下淌。

苏枕雪忽然笑了。

她的笑声很轻，像一片雪落在烧红的铁板上，滋的一声就没了踪影。

你笑什么？楚忘忧没有回头。他的眼睛盯着那些锁链，锁链在动，像蛇一样盘绕着他的靴子。

我在想……苏枕雪的指尖抚过锁链上的纹路，那些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十年前我们被罚跪祠堂时，绑我们的麻绳，可比这个粗糙多了。

锁链突然绷直！

楚忘忧感到一股巨力从脚踝传来，他的身体猛地被拖向前方。地面在身下飞快后退，碎石划破了他的衣袖。他反手一剑插入土中，剑身弯成惊险的弧度，却仍止不住去势。

松手！

苏枕雪的银链甩出，缠住远处一棵枯树。树皮剥落，露出里面漆黑的树干——那根本不是树，而是一根青铜柱！

咔嚓——

青铜柱断了。但就这片刻的阻滞，楚忘忧已经翻身而起。他左手扣住苏枕雪腕间的银链，借力腾空。锁链的尽头终于显现——

七盏青铜灯再度亮起，灯光汇聚处，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

面具上没有星象，只有一张似笑非笑的人脸。那笑容很怪，左边嘴角向上翘，右边嘴角向下撇，像是同时在做两种表情。

楚忘忧。面具人的声音很奇怪，像是七八个人同时在说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你师父欠的债，该还了。

锁链猛地一抖，楚忘忧的剑脱手飞出。面具人抬手接住青霜剑，指尖抚过剑脊：好剑，可惜染了太多无谓的血。

苏枕雪突然闷哼一声。她腕间的银链不知何时缠上了青霜剑，剑锋正直指她咽喉。

选吧。面具人轻笑，那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剑，还是她？

楚忘忧的右手垂在身侧。掌心伤口又开始流血。血滴在地上，竟化作细小的青铜虫，朝面具人爬去。

有意思。面具人低头看着血虫，楚家的血，居然还能……

话未说完，楚忘忧已经扑到面前！

没有剑，他用的是拳。这一拳砸在面具上，青铜面具应声而裂，露出下面——

没有脸。

面具下的头颅，竟是一尊青铜铸造的骷髅，眼窝里跳动着绿色火焰。

失望吗？骷髅的颌骨开合，发出咔咔的声响，你以为会看到谁？你师父？还是……

苏枕雪的银链突然缠上楚忘忧的腰，将他猛地拉开。原先站立的地面刺出七根青铜地刺，排列成北斗形状。

他的脸在寒潭底下。苏枕雪喘着气，她的脸色比月光还白，这不是真身，是青铜傀！

骷髅的头颅突然旋转一百八十度，看向她：聪明的丫头。可惜……

锁链暴起，如巨蟒般绞向二人。楚忘忧抱住苏枕雪滚向一旁，原先的位置已经陷出一个深坑。

坑底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

跑！

楚忘忧抓起青霜剑，拽着苏枕雪冲向荒野深处。身后，七盏青铜灯如影随形，灯光所照之处，地面不断塌陷。

苏枕雪的脚步突然踉跄。楚忘忧低头看去，发现她的小腿不知何时被青铜锁链划伤，伤口泛着诡异的青色。

我背你。

不用。她推开他，从怀中掏出青鳞匣，用这个。

匣底刻着微缩的七星图案，天枢位嵌着一粒血珠。苏枕雪咬破手指，将血抹在血珠上。

地面突然震动！

远处传来水流奔涌的声音。楚忘忧抬头，看见寒潭的方向升起一道水龙卷，潭水在空中凝结成冰桥，直铺到他们脚下。

走！

两人踏上冰桥的瞬间，七盏青铜灯同时炸裂。骷髅的怒吼在夜空中回荡，锁链如群蛇乱舞，却始终慢了一步。

冰桥尽头，是寒潭中央的漩涡。

跳下去。苏枕雪握紧他的手，她的手心很凉，但握得很紧，这次，一起。

潭水吞没他们的刹那，楚忘忧看见水底有青光浮现——

那是一座青铜塔的倒影。

塔有七层，每层都亮着一盏灯。最顶层站着一个黑影，正低头看着他们。

然后黑暗降临。

黑暗持续了三个呼吸。

第四个呼吸时，楚忘忧感到有光刺入眼帘。不是火光，不是月光，而是某种介于青铜与翡翠之间的冷光。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甬道里。甬道四壁布满青铜浮雕，刻的都是同一个人——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只有七颗星辰排列成北斗形状悬浮在面部位置。

这是青铜引魂道。苏枕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轻微的回音，传说能直通幽冥。

楚忘忧转身，看见她正用手指轻抚墙壁。那些青铜浮雕在她触碰下竟微微发亮，浮现出细如发丝的血色纹路。

你的腿

不妨事。苏枕雪撩起裙摆，小腿上的青色伤口里嵌着粒青铜砂，倒是你，刚才的血...

话音戛然而止。甬道尽头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用重物敲击铜钟。余音在狭窄空间里来回震荡，震得浮雕上的星辰一颗接一颗亮起。

第七颗星亮起的刹那，楚忘忧突然按住胸口——那里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跳动，频率与钟声完全一致。

听见了吗？苏枕雪贴近他耳边低语，吐息带着冰雪的气息，它在叫你的名字。

第二声钟响传来时，整个甬道开始倾斜。青铜地面突然变得像冰面一样滑，两人不受控制地向深处滑去。楚忘忧试图用剑刺入地面减速，青霜剑却只在青铜上划出一串火花。

在坠入未知的黑暗前，他最后看见的是浮雕上那个无面人——原本空白的面部位置，此刻竟浮现出半张他熟悉的脸。

是他师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