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铁迟的伤终于好了,但是阿斯娅却一连好多天没有来找他。
不过苏铁迟觉得这样也很正常,阿斯娅是草原贵族的女儿,况且年龄上也不是个小女孩了,总是来找他,身份上不合适。
冬季很是漫长,帐前总是积着雪,自从能下床后,苏铁迟每天都要清扫帐前的雪,当把雪扫掉后,地上是黄绿色的草与星星点点的貘花。由于潮湿,草根上都结了冰晶,像是一颗颗细小的白玉宝石。
这天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停在了苏铁迟面前,马背上下来了一位男子,漆黑的衣甲,冷漠的脸。
正在扫雪的苏铁迟放下竹帚,微微施礼。
“李将军有何贵干?”
李云烈没有说话,而是端详着苏铁迟的脸,眉宇英气,果然与故人相像。
“进去说吧。”
他径直向前,掀开毡门。苏铁迟把马拴好,也跟着入账。
相对而酌。
“你的伤好了?”
“箭伤不重,已经恢复。”
“嗯。”
“前几日,我不经意间翻阅汉庭使者的名单,看到你的名字,有一种熟悉之感。
但现在我全明白了。”李云烈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苏建的儿子。”
苏铁迟默认了。李云烈与苏建是故交,能认出他也很合理。
此刻他看到李云烈的酒杯已经空了,于是拿起壶,作势要倒满。
李云烈却伸出手遮挡,“不必了。再喝就醉了,喝醉了可不好。会变得很唠叨,尤其喜欢说一些煽情的烂话。”
回忆泛起,李云烈突然想到,很多年前,他的面前也是坐着一个和苏铁迟很像的年轻人。那时候长安还没有那么多的妓馆与酒肆,汉朝的疆域也没有现在的大。他们都还只是少年,在长安的演武场上幻想战场的样子。
那时李云烈曾看上了剑铺里一柄古朴的大剑,锻剑的师父要收五个金铢,可李云烈没有那么多钱。
于是李云烈请那个年轻人喝了一顿大酒。那天他喝醉了,说了很多唠唠叨叨的话,李云烈已经记不清年轻人说了什么,不过李云烈最后也没好意思说出借钱这件事。没想到那个年轻人最后骂骂咧咧地从怀里掏出一整年的俸禄,塞在李云烈的手里。
原来苏建早就准备好了钱。
“你这样看着我已经很久,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苏铁迟问。
李云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刚刚又走神了。可能是年龄大了,变得常常会想起过去的事。
“其实并没有什么事。”
“你学过剑么?”
“以前跟随父亲学过。”
“其实也够用了,他的剑术也可以,虽然说并没有我的好......对了,他葬在哪里?”
“长城山脚下,这父亲生前要求的。”
“这样啊,算是死得其所。”李云烈幽幽地说。
苏铁迟有些恍然。此时他发现,面前的名将其实已经很老了,面容很沧桑,像是风中的残烛。他有辉煌和耻辱交织的过去,而这些都已经埋进了白色的头发间。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李云烈问。
”按照主使的意思,可能是仲春末吧。大约还有一个多月。”
“那么时间还算充足......”
“李将军是想?”
李云烈一字一顿地说:“我愿授你剑术!”
“为何如此?”
“很多年前,我还在长安的时候,曾经欠了苏建三个金铢,到现在也没有还。授你剑术,权当是还钱了。”
苏铁迟沉默了,心中在犹豫,有关父亲的记忆涌现在脑海,他想逃离,可还是被追上,一种仇恨感又升腾在他的心里。虽说李云烈剑术过人,还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可他到底是个叛徒,背弃曾经的信仰与友情,要向他学剑?
也许是猜到了苏铁迟心中所想,李云烈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觉得我是叛徒,这一点我知道。其实那天如果你斩马刀用得更熟练些,剑意更纯粹些,大概也是有机会的。
我授你剑术,也给你机会。如果将来你的剑术超过我,便可以杀死我。”李云烈面无表情地说。
冥冥中,这位曾经的名将似乎看见了苏铁迟的未来。
“一言为定。”
布离山坡。雪花洋洋洒洒。
李云烈背对着苏铁迟,打开用黑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的兵器,是一柄大剑。剑身修长,漆黑如墨,剑体并没有用长安流行的熔炼术,而用的是古代流传下来的锻刀术。
“我所行神鬼剑术,不过只有十八式。人们都说我的剑术绝世无双,可我不这么认为......“李云烈转过头来,看着苏铁迟,潇洒而自信地说“有资格评论我剑术的人还没出生。”
苏铁迟看着他,心想李云烈说的话其实很有道理。凡人不配指点大师。
”总共是十八式,每两日学一式,一个多月便可学完。今天先是第一式:细雪。”
“我的剑名叫古都,看好了!”李云烈大喝。
李云烈起剑,手腕牵连着剑柄,他挥出一刀一式,而后彻底施展开来。
他的身影在漫天剑意的笼罩下略显单薄。风色更盛了起来,剑划破寒风的声音像是金属碰撞。而在剑锋斑斓之中,可见片片细雪。
剑光是李云烈的的盔,剑意是李云烈的甲。
苏铁迟只是呆呆地站着,却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
这等武艺,在长安的演武场上是看不到的,只会在寒冷的战场上诞生。面对漫天的弩矢,飞驰而来的战马,无助的人们会感到害怕,此刻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是手上剑的温度,或冷或热。
“你只有你的剑!”
苏铁迟听到他嘶哑的吼声,像是穿透风雪,奔赴而来。
......
李云烈示范过后便骑着白鸽马离去,苏铁迟独自在布离山坡练剑。
第二日,李云烈让苏铁迟重复一遍细雪的招式。
苏铁迟回忆着李云烈的动作,缓缓出剑,而后骤然加速,剑气破风。
寒风依然在怒吼,但是并不和谐。
苏铁迟的剑气似乎与风雪矛盾重重,互相掣肘,雪花与剑光很是杂乱。
李云烈皱起了眉毛,苏铁迟只学了形,并没有学会他的剑意。
但李云烈并未说什么,只是让苏铁迟勤加练习。
第三日,李云烈开始示范第二式:落日。
风雪依旧,李云烈弯腰出剑。
一剑划弧,起始时暮气沉沉,似乎了无生气,稍后越发迅疾,最终锐不可当,。
剑舞之中,隐约可见落日余晖,寒气皆被驱散。
李云烈只是有一柄剑,可苏铁迟却看到了了崭新的太阳。
第四日,苏铁迟向李云烈展示第二式的练习成果。
他在脑中回想李云烈的每一个动作,是不够快,还是用力不够精准?
总之风雪交杂,似乎要将白衣少年淹没,苦寒之中没有半分落日的温暖。
很明显,苏铁迟并没有学会,李云烈让苏铁迟勤加练习。
“今天是第五式:悲风。”
苏铁迟没有学会,李云烈让苏铁迟勤加练习。
......
“今天是第九式:苦酒。”
苏铁迟没有学会,李云烈让苏铁迟勤加练习。
......
“今天是第十二式:奔浪。”
苏铁迟依然没有学会,李云烈让苏铁迟勤加练习。
这天时近傍晚,苏铁迟独自骑马回到城郊的帐中。
他心情颇为烦闷焦躁,李云烈的剑术已经传授了大半,可他毫无进步。两天的时间,并不足以他学会一个招式。原来凡人与剑术大师有不可逾越的差距。
马蹄声急,苏铁迟来到了帐前。
他推开毡门,却发现暖融融的,炉子里已经生着火。
阿斯娅在烤着火,转头看向苏铁迟。
“你的伤已经好了?”
“嗯。”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看望。”苏铁迟说。
阿斯娅今天穿着水蓝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精致的梅花。穿着虽然漂亮,但辫子只是随意地扎着,发丝显得有些凌乱,似乎没有仔细打理。
苏铁迟收拾好马匹,端来了几块奶饼和两碗奶茶。两人围坐在火炉旁吃饭,但阿斯娅吃的很少,奶茶也只喝了两口,她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在碗里不停地画着圈圈。
饭后,阿斯娅忽然道:“我要喝点酒。”
“啊?”
“我就想喝点酒。”阿斯娅又强调了一遍。
苏铁迟便拿出酒囊来,递给阿斯娅。
阿斯娅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眉头紧紧皱成一团,脸涨红的像晚霞。
苏铁迟问:“你这是,心情不太好?”
阿斯娅心想,原来你才发现啊。
她开始解释原因:“阿爸觉得我到了出嫁的年纪。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想为我挑一个夫君。他挑啊挑啊,最近,他觉得他挑中了。”
“那不是好事?”
“那个人是就是会猎大会的胜者,岱钦。”阿斯娅低声回答。
“你不喜欢他吗?”
阿斯娅对苏铁迟翻了一个白眼。“他啊,连你都不如。”
苏铁迟不禁摸了摸脸,心想我有那么差吗?
阿斯娅接着道:“我很早就听说过岱钦的名字了,他是这一代草原年轻人中的翘楚。
但是我不想嫁给他。我不是讨厌他,只是单纯不想嫁人。”
“为什么?”
阿斯娅无聊地摇晃着小腿,叹着气。
“我阿爸有很多个夫人,她们画着各种各样的妆,天天盼着阿爸夜晚住在自己的帐子里,跟她们生小孩。我现在已经有九个兄弟姊妹了。”阿斯娅无奈地感慨。
“但我觉得她们不一定真的爱阿爸,可能只是因为阿爸是右贤王而已。草原就是这样,女人喜欢有地位的男人,男人会敬佩更有权势的男人。
总之,如果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确实挺没意思的。”苏铁迟道。
阿斯娅歪着头,想起了什么,问:“你们中原的女孩是不是可以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啊?”
苏铁迟思考了一下,说:“其实也不是,这种事情,总难是自由的。”
在中原,婚姻嫁娶是很重要的事情,讲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听了苏铁迟的回答,阿丑目光更黯淡了,把头低了下去,明显有些失望。
“原来天下都是这样啊。”
阿斯娅又闭上了眼睛。可能是睡着了,也可能还没睡着。
苏铁迟便独自喝着酒。
阿斯娅突然抬起了头来,问:“你的父母会给你安排婚姻吗”。
还没等苏铁迟回答,阿斯娅道:“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你的父母已经去世了。”
“但我确实曾有一份婚约,不过我想已经作废了。”苏铁迟回答。
阿斯娅追问起来:
“为什么啊?是她长得不好看吗?”
“不是,毕竟我也只见过她一次。”
“只见过一面?那她是怎么当你妻子的。”
“还不是妻子,只算是曾有过婚约。”苏铁迟重复地解释。
苏铁迟开始回忆起过往。
苏铁迟只见过阿丑一次,就是在订婚约的那天。
当时苏铁迟只有十五岁,阿丑十四岁。那天,苏建指着阿丑对苏铁迟说:小子,这姑娘将来就是你的妻子了,你要好好待人家。
阿丑很是羞涩,不敢抬头看苏铁迟,苏铁迟则一脸尴尬。
按理说,公孙家如此功绩显赫,苏家是配不上的。但由于苏建与公孙贺的儿子,也就是征西将军公孙敖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成了莫逆之交,于是两家很早指腹为婚。
这种事情在长安的贵族之间经常发生。苏建也多次跟苏铁迟说过,我这辈子,就两个朋友,一个是李云烈,一个是公孙敖。
常野其实是很羡慕苏铁迟的,因为他还打听过了,人们都说公孙家的女儿艳绝长安。常野如此评论:大道之行,道阻且右。娶了公孙家的女儿,兄弟你这是直接走了捷径啊。
但苏铁迟其实心情复杂,他觉得父亲很不靠谱。小时候的苏铁迟常常与父亲吵架,可谁曾想还未成亲,父亲便去世了。不过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婚约也算作废了吧?公孙家地位显赫,不一定还会看得起现在的苏铁迟。
阿斯娅静静地听苏铁迟讲完这一切。
“你父亲原来也这么多事啊。”
阿斯娅更郁闷了。阿斯娅觉得阿爸还是爱自己的。但这世上的父亲有个通病就是:总觉得他们的方式是对的。
“父亲已经去世了,等回到长安后,我自然是要退掉。”
“这样啊,那祝你一切顺利。”
阿斯娅闭上了眼睛。苏铁迟看着她的侧脸,有淡淡的斑,在昏黄的光线下,像是小小的火苗。
这下她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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