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 许苗的猫(4)

林朝远的家庭结构很简单，他和他的妈妈。

他妈妈是只身一人搬来这里的，一时间这个外地女人成了这个小区的热门人物，但她却顺利地在这里最好的小学取得了教职，等到她已经融入了这里的生活时，已经是小学的年级主任了。

更加让周围人议论纷纷的是，她明明没有结婚，但在搬到这里的几个月后，肚子一天天大了，不久生下了一个男孩，随她姓林，名朝远。

关于她的传闻有更多，其中可信度较高的是林朝远的爸爸原本是当地外出做生意的本地人，因为融资纠纷输了官司进了监狱，留下了已经怀孕的未婚妻。当然这些也只是捕风捉影的流言。

巧合的是，林朝远的妈妈在家里的时候是林阿姨，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林老师，因为她的工作之一就是我们的班主任，教我们数学。

在我的印象里，教数学的一般都是严厉派，林老师更是出了名的代表人物，只要拖欠作业甚至是写错了常见的简单题目就会被她用在黑板上画图的大三角尺打手心，打完之后好长时间都跟烤番薯一样烫。

这个方法虽然让我们苦不堪言，但是效果却很好，全年级五个班里数学排前列的学生中我们班起码占了一半。

严厉的林老师让我听到过的那些关于她顺利进入我们学校任职并且迅速攀升的一些不雅传闻变得毫无可信度，她确实是能够在管理和教育学生方面做出成绩的女强人，成为班主任和年级组长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都知道林老师就是林朝远的妈妈，就算不明说也并不难猜到，比如开家长会的时候所有学生都是和家长一起，只有林朝远的位置坐着他自己。

不像现在那样，每次考试林朝远会自然而然地成为热点人物。当时在我们班上，就连平日最调皮的男生也曾因为卫生打扫得好、考试有进步而拿到由林老师颁发的鼓励性质的奖状，而林朝远就算数学试卷写得比参考答案还要完美，林老师的目光也不会聚焦到他身上。大概是碍于林老师的情面，其他老师也不敢贸然夸奖林朝远。

被赋予了学生和儿子的双重身份，林朝远更像是一件本该存在于班级里的附属品，他是班主任安插在班级里的一个信标，而不是一个值得大家学习的同班同学。

林朝远刚转学过来的时候，我对他就抱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同情心，因为明明已经做出了超出同班同学平均水平甚至是最高水平的努力，却得不到该有的回报和尊重，这实在是不公平。如果我是他，肯定会申请转班。

更加不公平的是，那些被林老师严格处罚的人还迁怒于林朝远，每次在林老师那里挨完骂之后回到班级里总是带着恶意的眼神看向林朝远，就连偶尔会跟林朝远搭话的男生也减少了和他说话的频率。

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可能完全做到不犯任何错误，何况是林老师这样的人做我们的班主任，林朝远大概就是我们班甚至是所有同龄人中的奇迹，他确实没有犯过一点小错。久而久之这种差别对待演变为了对林朝远的集体孤立。

甚至有人把林朝远定位为林老师安插在班级里的眼线，在学生群体里“爱打小报告”这个关键词足以抹杀掉周围人对于你的恻隐之心，升入六年级后，我们班已经潜移默化的形成了一条铁律，就是“只要你和她的儿子说话，那么你就是大家的敌人”。

负责值日的学生要在饭点前去食堂拿餐具，这就给那些已经公开针对林朝远的男生提供了机会。如果刚好轮到他们值日，那么一定会少拿一副碗筷，因为林朝远总是最后一个去用餐。

看着站在桌前寻找用餐工具的林朝远，其中一个值日生就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调说：“对不起啦，刚才数错了，请你自己去做饭的地方拿吧。”只要是开到林朝远的玩笑，大部分时候都能够满足始作俑者心中那份成为笑点制造者的优越感。

这种情况一周会有三四次，每次林朝远只是背对着那些笑话自己的人，默默地往冒着热气的厨房走去。

我们小学做饭的厨房原本离用餐的地方不远，五年级后由于学校扩张不得不把原本厨房所在的那块地腾出来给新教学楼，在离教学楼较远的那块荒地上重新建了一间更大的厨房。

等到林朝远发现又有人故意没拿他那副碗筷，再从用餐点到厨房跑完一个来回，用餐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而且饭菜也都凉了。

我仍然抱有着对林朝远打抱不平的心情，而且在他遭到同班同学的捉弄之后更是多出来一分同情。

相信在这个集体中也有类似想法的同学，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向他伸出援手的人，因为都知道一旦表现出一点对于林朝远的同情心，那么就只能成为和他一起分担大家不满的同伴，所以都宁可相信大人们所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虽能我没有加入到他们的活动中，但是也沦为了沉默的帮凶。

可能是考虑到了我左右为难的心情，林朝远曾经特地对我说：“许苗，在学校的时候你保持那样就好了，毕业之前在班上都不要跟我搭话。”

可我却逞强地说：“难道这样就好了吗？今天课间那几个男生趁你去上厕所又把你的板凳藏进了杂物间，害你站了一节课。明明你才是最聪明的，却要被一群笨蛋捉弄。你不好跟林老师说，我去跟她说。”

果然很狡猾吧，我在学校的时候什么也没做，此时此刻，却又义愤填膺地痛斥他们的行径，博取林朝远的认同。

“不行，千万别这样。”林朝远突然变得惊慌失措，拉住我的手好像我马上就要冲到他妈妈面前告状一样，“我妈妈工作已经很累了，不能再因为我的私事给她添堵。你就当做我在报答她吧，所以你不要太在意，就算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这样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而且做错事情的不是你……”

“我知道，总之这件事情你别管了，那些家伙怎么对我都无所谓。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按我说的做，明不明白？”

——可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因为林朝远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现在回想起来，我自作聪明的回答太过于自以为是，原来林朝远才是最狡猾的那一个。林朝远和许毅，这两个一直被我视为遥不可及的存在，现在他们的其中一个，对我说出了“朋友”这个词语。朋友，同伴，那是一个我拿不起的东西。

潘多拉的魔盒。